江原道

活下去总会遇到好事的

双宿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激情佛寺.avi

 

 

1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扎着辫子的小和尚。

 

山叫丸子山,庙叫丸子庙,里头的小和尚叫丸子… 叫小丸。

 

小丸是一个不正经的和尚,他不但在后脑勺扎了一个小啾啾,不守剃度清律,平时还老爱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板摩擦运动,嘴里也时常念经似的念叨几句大家听不懂的洋文(这不叫念经,叫黑怕。小丸认真地纠正过别人),在佛门子弟中可谓十分之不正经。

 

最重要的是,小丸的业务能力不行。别人家的山门寺庙都生意兴旺,经常开展法事、开光、祈福等迷信活动,小丸却从来不搞这种活动。丸子庙常年门可罗雀,偶尔有善男信女来求个姻缘富贵什么的,小丸也只会给他们表演一套行云流水的地板摩擦运动,完事以后还特骄傲地笑,手指奇异弯曲着比了个什么手势,问,酷不酷,bro?

 

山下的人没见过这种地板摩擦运动,听不懂bro是什么意思,看着小丸手指拧巴以为是害了鸡爪病,要不是看在小丸生得还有几分俊俏的分上,就要向寺庙管理协会投诉了。

 

 

2

 

这天小丸照例清晨起床,又是一个晴空万里、惠风和畅的日子,丸子山虽然坐落略偏,却是一个幽静毓秀的宝地,约莫是占尽了风水上的好处,一年之中没有四季,一直都是暖融融的春天。这天半山腰上的桃花悄悄开了,嫩蕾才探出尖儿来,羞涩地吐着蕊,几只悠闲的喜鹊停在新鲜的枝芽上歇脚,时不时啼鸣几声,唱着生机的歌谣。

 

小丸踏在山间的小路上,青石板上还结着清泠泠的露水,一支缀着粉红色花苞的桃枝含羞带怯地垂下来,幽幽地沁出浅淡的花香。小丸想昨儿还没见这些光秃秃的枝桠有开花的迹象,今天突然就绽出花骨朵来了,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小丸的嘴是开过光的,很灵。说有事情要发生,就有事情要发生。

 

丸子庙里来了个人,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穿着一件看起来十分涩情的,穿了跟没穿没什么两样的渔网衣服,外头好歹披了件蓝色罩衫遮住了里边非礼勿视的两点(善哉善哉),一张小脸上画了浓得吓死人的油彩,眼睛里头还戴了山下现在正在流行的彩色薄片,看上去很像话本故事里说的那种妖艳贱货。

 

小丸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边在后院里如往常一样地劈柴,手起斧落,咔嚓一声,粗圆的柴木就给劈成了匀称光滑的两块。

 

妖艳贱货本来是坐在蒲团上的,(在佛祖面前也不跪,可见这个人是很坏的,小丸语。)见小丸到后院去劈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小丸在力拔山兮地劈柴,他就在一旁含情脉脉地看着,等小丸劈到第二十二跟柴的时候,妖艳贱货可怜兮兮地开口了:“小师傅。”

 

声音跟人不太能对得上,十分软糯,像粘着糖屑的白年糕,放在嘴里嚼着黏糊糊的。

 

小丸正在准备劈第二十三根柴火,斧子高高举着,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妖艳贱货。

 

这人头发梢不知是刻意打理的还是天生的,胡乱翘着,像只被胡噜了毛的猫,眼睛眨巴眨巴望过来,还咬着嘴唇:“小师傅,我被家里赶出来了,能收留我几天嘛?”

 

小丸上三路下三路地开始打量他,之前也在打量,但不算明目张胆,看得不甚仔细,这会儿正儿八经地品鉴一番,愈发坐实了此人妖艳贱货的属性,温和而淡漠地答复说:“佛门清净之地,不惹世间红尘,施主请回吧。”

 

妖艳贱货看起来愈发可怜巴巴的:“可是我已经没有地方回了,我都被家里赶出来了,饥寒交迫,还没地方睡觉。你们不都是说佛祖慈悲为怀嘛,忍心看着我饿死嘛?”

 

小丸眼睛瞥了一眼这人的暗蓝色罩衫,丝绒面料,价值不菲,心道就你这种的还能被家里人赶出来,怕是无非公子哥儿闹小孩脾气玩过家家的戏码,心中不屑,表面仍旧古井无波:“我这尊庙小,怕是养不起闲人。”

 

妖艳贱货立刻骄傲地扬起他尖俏白皙的下巴:“我会唱歌儿呀,这个我最拿手,小师傅,我来给你唱一段。”说着张嘴就来,清唱了一段咿咿呀呀听不太清歌词的念经似的奇妙旋律,跟平时小丸喜欢念叨的那种竟还有几分神似。

 

小丸的耳朵尖儿悄悄动了一动。

 

等一曲唱完,妖艳贱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丸:“怎么样?好听嘛?”

 

“好听。”诚实是小丸一贯的美德,顿了顿,“这是什么歌?”

 

“嘿,你真有眼光,这是我自个儿谱的曲。”瞧这得意劲儿。

 

“这歌,叫什么名呀?”

 

爱忘那盖辣虎。”

 

“啥?”

 

“哎,叫爱忘那盖辣虎。”妖艳贱货咯咯地笑了,这时候他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子,“我取的是一个洋文名儿。”

 

小丸的眼睛亮了亮:“你也懂洋文?”

 

“那是,我可是从美利坚留学回来的呢,洋文说的倍儿溜。”妖艳贱货拍了拍胸,一片雪白的胸脯在黑色渔网里呼之欲出。

 

小丸心里默念阿弥陀佛,移开了眼:“厉害,厉害。”

 

留过洋的流浪儿童凑上前去拉了拉小丸的袖口:“那、我可以留下来了吗?我可以卖唱赚钱。”

 

小丸沉浸在找到黑怕知音的喜悦中,淡然微笑道:“我佛慈悲,当然可以。”

 

 

3

 

批准妖艳贱货留宿以后小丸先弄清楚了对方的名字(总不能真的叫妖艳贱货吧),对方沉吟片刻,说叫小蔡就好了。

 

小丸又开始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起小蔡,把小蔡看得浑身发毛,问怎么了。

 

小丸老实回答说,我觉着你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你是谁。

 

小蔡笑了:“你看我眼熟是正常的。我以前是山下戏班子里唱戏的,就是小白菜呀,你有印象没?”

 

小丸记得戏班子,但记不得小白菜是谁,只好礼貌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那你好好唱着戏,怎么又离家出走了呢?

 

小蔡噘着嘴:“因为那个戏班子忒坏,老不让我上台唱歌,我都没法唱我写的爱忘那盖辣虎。”

 

小丸点了点头,这是要跑路的,简直就跟不让自己玩地板摩擦一样可恶。转念又问:“可你这么贸贸然跑出来撂摊子不干了,戏班子会不会要你赔他们钱啊?”

 

小蔡脸上一片愁云惨雾的:“要赔的,按照当时签的契本,要赔八千万两银子。”

 

小丸平静的外表微不足道地震动了一下,八千万两银子,把丸子山卖了也赔不起呀,看着年纪尚轻地小蔡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

 

小蔡笑得乖巧:“所以我才逃到庙里来了嘛。”

 

小丸自己还没脱贫,每天吃白菜豆腐为生,誓与欠债势力划清界限:“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负责还债,等债主追上来了你可得自己解决。”

 

小蔡鼻子皱起来,冲他小声嚷嚷:“你这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呢!就你这样还佛门子弟呢!”

 

小丸眉眼不动:“礼佛又不是做慈善,自己欠下的债总得自己还。”

 

小蔡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4

 

小蔡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卖唱,结果却没成功。

 

不是他懒怠,也不是他唱得不好听,实在是因为丸子庙根本没人来,平时就小丸一个人,这会儿又多了一个小蔡,才算有了点儿生气。

 

唱是唱不成了,小蔡想总不能白吃白喝白住,就想着给小丸劈柴挑水的时候搭把手。小丸平时起得早,他也竭尽全力尽量起得一样早,鸡一打鸣就迷迷瞪瞪挣扎着下了床,要跟小丸一起去打水。他身量高,但是骨架小,一看就不是干体力活儿的,背着两桶沉甸甸的水几乎直不起身子来,咬着牙走了两步以后水晃晃悠悠地几乎洒了半桶,又折回去倒满,再走两步,再洒,循环往复。

 

小丸看不下去,自己挑着水走了,稳极了,一滴没洒。

 

小蔡垂着脑袋挫败地跟在后头。

 

 

后院里小蔡捋起袖子准备劈柴。他不擅长这种活计,但十分擅长学习模仿,学着第一次见着小丸劈柴时候的架势,滚圆的柴木立得挺直,斧柄搁手里握紧,深吸一口气劈了下去,第一下劈了个空,第二下把柴木劈翻了,第三下斧刃陷进木头里,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拔出来。

 

小丸一边自个儿劈着柴,一边拿眼尾去悄悄看小蔡的动静,他这边都快劈完了,整齐漂亮的一小堆,小蔡那边还吭哧吭哧地在劈第三根,之前两根燕肥环瘦,粗细不匀,切面粗糙跟狗啃似的。

 

就算是这样小蔡还是没放弃。他卸了油彩以后跟变了一副面孔似的,眉清目秀,嫩生生的,额角覆着一层薄汗,一截白皙纤细的腕从卷起来的袖口里探出来,紧握住斧头的柔嫩手心却已经磨得通红,红与白都各自壁垒鲜明,十分扎眼。

 

小丸叹一口气,手把手地教。他身形比小蔡高一些,高得不多,正好能从背后把人虚环住,温热有力的手掌包住那双软白的手。这姿势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小蔡整个人被埋在小丸怀里,闻到他衣服上冷淡的皂角香气,不安地动了一动,耳边的气息却温凉又正直,叫他不敢旖思:“先找准位置。”

 

小蔡眼睛盯着柴木中间的木纹瞧。

 

“不要犹豫,稳准狠。”

 

小蔡的胳膊被举起来,现在掌心里斧头沉重的分量全落在小丸手里了,他的手指蜷缩着,像握着一根羽毛。

 

“然后劈下去,要干脆利落,不能拖泥带水。”

 

咔嚓一声,十分清脆,跟自己磨洋工似的劈法截然不同。

 

小丸从他手里接过了斧头:“接下来的我来吧,你去厨房烧个水准备做饭。”

 

小蔡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进了厨房。他的手又疼又烫,还有一些痒。脸也烫,摸了摸耳垂那里都好像也都在兀自散发着热度。

 

 

5

 

卖唱的路已经断绝了,就他这资质要给小丸搭把手又太勉强,小蔡无计可施,只能给小丸搭把嘴。

 

小丸这个人其实很容易满足的,平时自个儿唱给自个儿听就足够乐呵了,但一个人唱是一个人唱的乐趣,唱完一句有个人在旁边恰到好处地接上又是另一番乐趣,他们两副截然不同的嗓音质地却惊人地相似,没经过排演也能水乳无间地合在一起,像江与河一道汹涌奔流着流入海洋。

 

小丸十分高兴,小蔡也十分高兴,他们终于找着了让彼此都十分高兴的方法,比飞上天空的鸟儿还要快活。

 

小蔡一高兴,小手一伸就要去摘花儿。桃花的盛放刚刚渐入佳境,娇嫩的花瓣怯生生地微微张开,像十六七岁的女孩儿,美艳初现端倪,但尚未袒露全貌,青涩可人。小丸啪地一声把小蔡的手打下来,声音听着怪凶的,力度却控制得好,白嫩嫩的手背依然是初雪一样干净,不见红印子。

 

“你看看那边的牌子上写着什么。”小丸指着草丛间一块不显眼的木牌子,表情十分正直,教育人的架势。小蔡凑近一看,上头写着“草木有心,请君留情”。

 

小蔡脑后的一小块反骨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硬了起来,拧着脖子问:“我就只摘一朵嘛,这么小气的吗?”他的反骨硬得十分幼稚,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但不讨人厌。

 

小丸温柔一笑:“可以,一朵花儿值八千万两银子,你想摘就摘吧。”

 

小蔡猝不及防地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气得直跺脚又无可奈何。

 

 

6

 

小丸是个怪人。

 

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小蔡如此评价道。

 

他爱唱这么浓烈的歌,跳这么爆炸的舞蹈,却仍然保持每天诵经拜佛,仍然对山川星月、林间鸟兽都报以平等的温柔注视,仍然能用柔和的眼眶盛着两汪纯黑不染的目光,认真地对你说“草木有心,请君留情”。

 

小丸虽然怪,但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比如现在,小丸正跪在蒲团上念经,小蔡就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的面部线条硬朗洗练,修眉风目的,如果下了山落到白雪红尘之中是很容易祸害耽误人的长相。世间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小蔡自诩阅人无数,各式各样长相的都见过,男女老少走马观花地从他年轻而又老练的眼底遛过一遍,都只落了一个俗世的轮廓。

 

可是小丸跟这些人都不一样。他闭上眼睛跪着诵经,嘴唇翕动微微作声,气质这样安静虔诚,皮囊的优美可以取悦眼睛,赤诚静郁的核却足以打动灵魂。静分好几种,有的是沉默的威势,有的是阴郁的隐晦。而他的静只是“静”本身,像卧在溪底的一块缄默的卵石,像落在山间的一片无言的竹叶。外边天色欲晚,山鸟归林,后厨炊烟勾起食欲,自己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窥探,而他只是跪在这里,无动于衷地念过一行经文。

 

小丸确实是有一些魅力的,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有魅力。

 

比如现在,他们坐在简陋的桌边开始吃晚饭,小蔡一张小脸皱得显出苦相,语气也可怜巴巴的:“怎么又是白菜豆腐呀。”

 

小丸的眉目周正,执箸的手势更加周正,“本来就佛堂,你还想大鱼大肉?”

 

小蔡看起来委委屈屈的,筷子尖戳着一块老豆腐:“那也不能顿顿都吃白菜豆腐呀。”

 

小丸吃完了,碗里清清爽爽,一粒米也没剩:“那你想吃什么?”

 

小蔡的眼珠转了一转,“想吃芹菜炒牛肉!你吃芹菜!我吃牛肉!”他托着腮帮子,满脸期待神色。

 

小丸笑一笑:“想得倒是挺美。”

 

小蔡趴在桌上嗷嗷地叫,小丸去收拾碗筷,看见他的嘴噘得足以挂油瓶,忍不住笑。

 

 

7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丸子山是一座物资贫乏的山,没有松花没有酒,没有春水也没有茶。其实这些有没有都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没有网。

 

没有网的夜晚就显得分外无聊,分外难捱,小蔡迫于无奈早早上了床,翻来覆去了好久也没睡着,反倒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的汗。

 

熟春的夜晚已经不再清冷,空气里泛着微温的味道,明月清辉皎洁明亮,柔和地照清了山间的路。小蔡摸黑沿着山路下到溪水边上,脱了衣服去冲凉。

 

溪水清亮,凉爽透心,小蔡全身浸没在凉水里,十分爽快。

 

但,如果他能注意到隐藏在草丛里的一道目光的话,可能就不会这么爽快了。

 

小丸平时为人是大写的光明和磊落,此刻却自己不得不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行径——他竟然猫着腰躲在草丛里偷窥小蔡洗澡。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半夜听到屋外有响动以为进了贼(回过头来想想,这里还有什么能遭贼惦记?),结果一路尾随着小蔡到了溪边,正在暗忖这人到底想要作甚的时候他就已经脱得赤条条的了。

 

小丸对自己说,这怎么了,大家都是男人,又不是偷看姑娘家洗澡,但不知怎的又有点心虚,眼睛无处安放,一不留神就又跑到小蔡赤条条的身体上去了。

 

小蔡肤色偏白,在月色与溪水的交映下显出几分牛乳一样的质地,可能是因为裸体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和自己一样这段时间茹素,看起来比几个月前初见时还要瘦了几分,一对盈盈的锁骨线条温润,盛满了温柔的月色,婉附在他颈间迷人的凹陷之处。微微弓背的时候很轻易地就现出流畅的脊背线条,像一条婉转动人的小河,从脖根一路流到暧昧不可说的地方。腰肢柔软,平缓而窄地向内收,一对浅淡的腰涡安静地随着身体的动静起伏,像在呼吸。

 

这是十九岁的肉体,年轻,丰裕而又美好。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小丸看着小蔡瘦削的肩膀,看了很久。他已经记住了这具躯体的每一个令人着迷的细节,却仍然盯着平淡无奇的肩线看,想到白天小蔡噘嘴足以挂油瓶的幼稚样子,他的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佛祖只说过,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可他没有说过,山下的男人是不是老虎。

 

小丸思忖片刻,突然醍醐灌顶,意识到讨论这个问题并无意义,小蔡无论是不是老虎又怎么样呢?佛经故事里有摩诃萨青以身饲虎,自己为了小蔡舍身一次又有何妨?

 

(佛祖:我没有说过,都是你编的。)

 

第二天小蔡起得晚了一些,毕竟他睡得晚。下了床揉揉眼睛,就看见小丸正坐在他房里,好整以暇地等着。

 

“今天下山,去镇子里。”

 

小蔡有些摸不着头脑:“去镇子里干嘛?”

 

小丸淡淡看了他一眼:“买肉。”

 

8

 

山间的清净是脱尘弃俗的清净,适合小丸这种人长久地居住。小蔡自觉是个俗人,从俗世的热闹里生出来的,浸淫着满身尘埃,迫于无奈逃难上了山,被山间清气涤荡心神,已经耳目一新,再回到俗世已有隔世之感,看这镇子里淡淡的繁华与闹腾自然地亲近,但又觉着有几分陌生。

 

他当时逃难逃得稍微远了一些,对这处地界并不熟悉,乖巧地跟在熟门熟路的小丸后边,甘做一个小尾巴。小丸熟练地找着了去菜市场的最佳捷径,一步到位买好了牛肉和芹菜,满满当当地提在手里,十分丰盛。

 

小蔡很自然地被小丸领着,穿过这片热气腾腾的人间世,很奇异地,他从后边看,觉得小丸这个人仿佛自带一种温和但强大的势,所到之处如摩西分红海似的,能把俗气的热闹很委婉地划开一道平滑的口子,然后领着自己从这个口子里钻出去。

 

快要从这个口子里钻出去,回到深山老林的时候,小丸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小蔡摸了摸鼻子,发现他们停在一家胭脂铺子里。

 

男人逛胭脂铺子是一件惹人遐思的事情,老板娘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小丸,眼睛仿佛已经剖开了小丸的皮肉,看到了他身体深处一个曼妙绝伦的女性轮廓。小丸平和地接受了老板娘毫不客气的审视,手指轻轻点了点,买了一盒梨花膏。

 

回去的一路上小蔡心里都不太爽快,看着小丸的背影也不像摩西那样伟大,反而面目可憎起来。

 

好端端的买什么梨花膏,也不知道送给哪家小姑娘搽脸用,相处了这么多天也没看出什么苗头,藏得真够深!他暗自腹诽,对弥漫的酸意毫无自觉。明明是个和尚,怎么还老想着女色,连我都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呸,原来是个假和尚。

 

小蔡有一双十分生动的眼睛,像山间淙淙清泉,澄澈透亮,一动一静之间都清冽见底。小丸见这人老长时间不做声,一回头看他脸色就忍不住笑了。小蔡只顾自己腹诽,没注意看路,一不留神就撞进小丸的胸膛里,他们身高相仿,这么一撞,姿势有几分暧昧,冷淡的皂角香气钻进他心里去。

 

“怎么突然停了?”小蔡没什么好气。

 

小丸看着他笑,伸手摘了山腰间开得最盛,最灿烂的一朵桃花别在他耳朵边上。

 

小蔡愣怔了片刻:“不是说一朵值八千万两银子吗?”他对八千万执念颇深,只记得这茬,不记得“草木有心,请君留情”。

 

小丸神色里有难得的得意颜色:“整座山都是我的,摘不摘我说了算。”这时候他像是一个志得意满的山大王。

 

小蔡犹自恼恨于梨花膏背后的女人,语气忿忿的,要把耳边的桃花摘下来:“我才不戴,姑娘家才戴花儿呢。”

 

小丸握住了他的手:“好看就能戴,谁说只能姑娘家戴了?”

 

小蔡发了会儿愣,小丸却已经背过身去了。小蔡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小丸称赞自己好看,又恍恍惚惚地敏感于方才小丸无意中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这是他的要命的地方,被拿捏住以后可以令他轻易就范。

 

最后他恍恍惚惚地想,满山的桃花都是你的,我也可以是你的。

 

只是不知道,你要不要?

 

 

9

 

这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饱足的芹菜炒牛肉。小蔡十分感慨,这简直就像是过年了。

 

小丸听着好笑:“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天天过年。”

 

小蔡这晚存心要找小丸的茬,冷哼一声道:“可你不是和尚吗?怎么能天天食肉。”

 

小丸揉了揉他脑袋:“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

 

小蔡皱着鼻子:“借口。”

 

小丸也不恼,只是看着他老神在在地笑。

 

 

10

 

人是渐渐地多起来的。

 

起初还难以察觉,毕竟一年到头总还是有几个香客会偶尔来光顾,渐渐地热闹的迹象就越来越明显起来,叫人不由得不心生疑窦。

 

而且,来的大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再而且,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眼睛都如狼似虎地往小蔡身上瞟。

 

再再而且,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在确认完小蔡的真实存在以后,眼睛愈发直勾勾地往内室里瞧,仿佛里头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小丸摸了摸下巴,开始推敲起问题的根源来。

 

风声是先从胭脂铺子老板娘那里传出来的。小镇的人都熟悉小丸,但从没见过小蔡,更加从来没见过小丸带着谁出来行街。胭脂铺子老板娘十分绘声绘色地把小蔡的音容笑貌勾勒得七七八八,继而得到了菜市场牛肉铺子和芹菜铺子老板的双重确认,丸子庙里首先藏着一个漂亮俊俏的美少年,并且(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四舍五入无限趋近于确定)还藏了一个大美女(不然干嘛买梨花膏?给谁用的?肯定养了一个姘头。胭脂铺子老板娘语。)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小丸可以说是非常无辜,突然所有人都认定他豢养了一个姘头的事情已经证据确凿铁板钉钉,甚至包括姘头本人(这件事还没有跟姘头本人讲)。

 

小丸在小镇居民心中的形象从一个奇奇怪怪的不正经和尚,彻底沦落为色欲熏心、酒肉不忌(买了牛肉的事情也当然都被大家知道了)的佛门败类,呜呼哀哉。

 

然而,这件事的影像仍然在辐射。

 

有些记性好的,渐渐认出来,那个小丸养在寺庙里的漂亮俊俏美少年,似乎有一些眼熟。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可不就是山下戏班子里那个逃出去的小白菜嘛。

 

小蔡之前还在戏班子唱戏的时候,算不上红,登过几次台,在有限的范围内能让有限的人记住长相。他面貌天真清纯,上了浓妆以后却显得欲望横生,眼锋被勾得长一些,显出几分凌厉锋利的意思。离开戏班子以后他没再上过妆,素着一张小脸也足以勾心动魄,眼角眉梢都透着水灵灵的嫩,只剩嘴唇还残留着欲望的痕迹,抿着嘴时是纯,微微张开的时候是欲,丰满充盈的唇一启一合之间,清纯与欲切换自如。

 

丸子庙里藏着小白菜的事情显然比佛门败类的传言更加具有摧毁性。早些时候小白菜离戏班子出走的事情叫他的戏迷伤了心,想不到他台上风光,台下竟过得这么苦,这会儿又得了消息说躲进庙里了,哪能放过与爱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眼泪汪汪地捏着小蔡的手,情势跟父母去探望远嫁婆家的乖女儿差不多。

 

小蔡性子软,戏迷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唱歌唱歌,让跳舞跳舞,让签个名就给签名,这没什么,他本意也就是来丸子庙卖唱的嘛。小蔡很宠他的戏迷,戏迷也很宠小蔡,临走几乎每个人都给小丸塞了点香火钱,让改善下寺庙伙食,看都把她们爱豆饿成什么样了,以前脸上还有点可爱的婴儿肥,这会儿全消下去了。

 

小丸有点莫名其妙,摸着后脖根,想,这下是真的可以三百六十五天吃芹菜炒牛肉了。

 

被吸引过来的除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和小蔡的戏迷,还有气急败坏的戏班子。班主亲自雄赳赳地找上门来,一把拉住小蔡的胳膊就要把人带回去。小蔡脊背挺直,手腕被扯得生疼,也兀自保持凛然不动的姿态。他的气力不算大,这会儿全用来强撑台面。

 

班主没想着一把没扯动,正要再拉扯,捏住小蔡的手就被人狠狠地打落下来。是小丸来了,他的眼睛往小蔡皎白的腕上瞟了一眼,已经立竿见影地现出几道深红色,微微发着颤,眼底里有浅淡的疼惜痕迹,脸却迅速地冷下来了,这双腕子他自己都打不得,细皮嫩肉,挑水砍柴的活一样没舍得让这双精致的腕子招手(客观上也招不得手),这会儿被这么用力地捏出红印子,就是把他的心肝也捏在手里了。谁敢把他的心肝捏在手里,谁就是十恶不赦,他平时是菩萨低眉的面貌,面对恶势力的时候又是金刚怒目的面貌。

 

“放手,你看不出来吗?他不跟你回去。”

 

小丸平时眼尾自然地略微下垂,显得柔软可欺,容易亲近。这会儿眉峰眼角都敛起来,眉心微微蹙着,冷漠的嘴唇严丝密缝,看起来十分凶了。

 

班主被他克制的怒气所摄,愣怔只一瞬,又找回了咄咄的气势:“他是跟我签过契本的,按道理讲,他私自逃出来是要赔钱的!”意思是这会儿我只让人跟着回去,算是轻饶。

 

听到赔钱,小蔡的身体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不损于他依旧倔强的对峙姿态,不太明显的,但正好能让小丸捕捉到。小丸温厚的手圈在他的手腕上轻柔地握了一握,手指摩挲着红肿发热的患处,像是在疏清经络,很奇怪,好像一点也不疼了。

 

小丸的沉静自若显然比班主的咄咄更加高级一些:“那你把契本拿出来,先看看你的戏班子是否做到了契本所要求的事情?”他游刃有余地掌握着停顿得当的技巧,控制着班主犹疑不定的神色和看戏群众随之而动的呼吸,“他进戏班子是想唱歌跳舞,你把他关起来,像养一颗仙人掌,不给他浇水也不给他阳光,他当然会离开你。”

 

迷妹们开始委屈地附和:“就是!就是!”

 

小丸愈发泰然自若:“更何况,现在很明显地,他不要跟你回去,你又有什么资格强行拉拉扯扯?”

 

“难不成,你还想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民男?”

 

班主在各方面都落了下乘,整个人显出一种低级的局促与窘迫,外强中干地撂了一句不轻不痒的狠话:“咱们官府见!”气咻咻的。

 

灰头土脸地在鄙夷的嘘声中落荒而逃。

 

小丸在人群簇拥着虚环着小蔡的手腕领他回去,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小蔡被善意与鼓励的目光裹住,一路被小丸牵着,不知怎的,突然觉着臊得慌,耳朵根悄悄地红了一片。

 

 

11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很多年以后,小蔡都会记得那一天小丸虚环着自己的手腕,领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出去时候的样子,他们背后是欢呼的人声,班主一边小声骂人一边落荒而逃,他的手腕发着热,他遇到小丸以后经常发热,然后小丸侧过小半张脸偷偷看自己,视线对上以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嘴唇撅起来,像个得意洋洋的小孩子。

 

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面部表情动作的变化也趋向一致了。

 

小蔡仰着脸看他,目光隐秘而滚烫,眼睛亮晶晶的,欲滴未滴。

 

他们都没有点破。

 

小蔡也想像小丸这样勇敢坚定,这样强大不移,他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在胸口疯狂滋长,饱涨欲裂,也想在小丸被万夫所指的时候奋不顾身地站出来,把他护在自己身后,拧着脑袋说,这是我的小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准你们欺负他!

 

可是他做不到。

 

面对戏班子的班主是容易的,面对人言却又这样难。

 

戏班子班主闹过一遭以后,丸子庙更加热闹起来,每天的香客能从山上排到山下镇子门口,每个人都伸长着脖子,要去听小丸和小蔡唱歌儿听。现在他们一起卖唱了,生意比平常做开光祈福活动的寺庙还要好,小丸小蔡白天卖唱,晚上念经,准确地说,是小丸念经,小蔡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听着听着就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长此以往,其他寺庙不乐意了:凭什么我们正经做法事的寺庙人这么少,你们搞搞不伦不类的唱歌跳舞节目就有那么多人来进香啊?把我们的香客都抢走了!你们这是不务正业!气死人啦!生气的寺庙住持和尚们纷纷向寺庙管理协会投诉,要求取缔丸子庙这种主营唱歌跳舞,副业才是吃斋念佛的民间不良组织。

 

寺庙管理协会派人上门调查取证了几次,又对小丸进行了几次佛经业务能力测验,小丸镇定自若,朝看起来十分担惊受怕的小蔡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应对自如,调查员问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迹象可循,只得无功而返。

 

其他寺庙更加生气了,转念一想,没法从小丸这方面下手,可以从小白菜那边搞事情呀,于是开始撺掇小白菜的迷妹们造反,你们爱豆本来是应该站在全世界最大的戏台子上唱歌跳舞的,结果现在被小丸藏进深山老林里,只能靠卖唱为生,而小丸的那座破庙本来没什么人,经此一役香火旺盛,财源广进,本来他唱什么黑怕搞什么地板摩擦都是自娱自乐,现在竟然还发展了不少群众基础,这不都是靠小白菜嘛!所以必须一致对外(就是对小丸呗),让他把小白菜还给人民群众!

 

不仅如此,他们还老爱在山下散布谣言,说小丸其实是为了多捞一点香火钱,所以强行把小蔡锁在庙里,逼迫他卖唱,本质上跟那个坏透了的戏班子班主没什么大的区别,这人利欲熏心,为了一点铜臭钱财连佛门清誉也不要了,简直就是六根不净。

 

山下的世界险峻复杂,像一缸浑浊不堪的水,一滴毒液落进去可以翻腾出千百种浪花,散发着刻薄的恶臭。

 

小蔡比小丸更先知道这些。他生气极了,很想跳起来对着谁大声嚷嚷,但恶毒的气息无所不在,对着空气张牙舞爪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小疯子。

 

他气过了以后,转而又害怕起来。他不怕别的,就害怕小丸会知道这些,害怕小丸知道这些以后会有多么的难过。小丸是那么好的人,他怎么舍得让小丸难过。

 

他打定了注意,既然没法止住人言可畏,那就至少保护好小丸,让自己用身体筑成一道屏障,把小丸跟险恶的人心分隔开来。虽然山上不通网,但每天仍然有络绎不绝的人来听他们卖唱,跟山下世界的接触依然亲密,一个不经意就很可能露出恶意的端倪。他其实不傻,心里早有事件显山露水的预感,但心里仍然存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天真,想尽可能地让小丸晚一点知道,再晚一点知道。

 

毕竟,小丸那么佛,如果让他知道别人诋毁他清誉,用那么恶毒的话语诅咒他,他得有多难过呀。

 

这天他们跟平常一样在丸子庙门口摆着摊卖唱,唱得正起劲的时候小蔡机警而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冰冷而尖锐的目光,像一根刺一样直直地指向小丸。他心里警铃大作,一看对方张开的口型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拉住小丸,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地掉头就走。

 

走,是体面的说法。他们是逃,比那天戏班子班主还要灰头土脸,还要落魄不堪。

 

他们在一片惊呼与嘘声之中落荒而逃。

 

为什么要逃呢?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怯生生的问,他们又没有做错事情。

 

是啊,为什么要慌张呢?为什么要害怕呢?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12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对你讲。”

 

这天晚上,小丸没有念经,而是一本正经地坐在小蔡对面,找他谈话。

 

“那你说呗。”小蔡手指蜷缩着,藏在袖子里。他以为这样就能掩饰紧张。

 

“其实,现在庙里已经通网了,能连上wifi。”小丸的语调慢条斯理的。

 

“啥?你怎么不早说。”小蔡愣怔片刻,转而心念如电,“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小丸点头:“早就知道了。”他停顿了几秒钟,“可能比你还早一些吧。”

 

小蔡的心脏骤然疼痛了起来,他笑,嘴角弯起的弧度里全是苦涩:“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

 

小丸摇摇头:“你是瞒得很好,怪我自己偷偷连了网线。”

 

小蔡整个人都跟失了力气似的松着,犹豫着要去握小丸的手。小丸安静地由着他握,指骨温润的突起陷进柔软的掌心里。他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小蔡学劈柴,掌心给磨得鲜红,现在已经养得很好。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小蔡的声音模糊沉闷,窗外明亮的月亮被蒙了一层云,轮廓暧昧不清,“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保护你。”他擅长的张牙舞爪和牙尖嘴利不在处理这些肮脏字眼的可选范围之内,他自诩坚强,可以面对尖酸刻薄的嘲讽不为所动,却没想到矛头调转了一个方向,指向小丸的时候,他就手足无措了。

 

“你不需要。”这时候反而像是小丸在安慰他了。你怎么这么没用呀,小蔡对自己说。

 

“我并没有难过,”小丸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像在安抚一只小动物,“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影响的。”

 

“可是、可是。”小蔡的不安与愧疚由来已久,终于找着一个契机可以发泄,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啊。你是山间一条淙淙流淌的溪流,是山腰上静静繁盛的一簇一簇桃花,清静宁和地兀自生长,山林会把你保护得很好,世俗与时光都无损于你的沉静,自然的野性滋长你的快乐,你是神明的恩典,是隐匿于尘世的宝藏。


是我满身红尘,满身业果,不该将这如谜世事如此叨扰。

 

那天山花开得正好,我要摘,你对我说草木有心,请君留情。也许很多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

 

小蔡的眼睛像一面波光粼粼的江水,一半是烟波,一半是过错。

 

能怪谁呢?怪你太好,怪我太巧,怪这山间桃花开得太妖娆,怪这小破寺庙里wifi连得太潦草。

 

“我要下山了。”

 

“什么时候走?”

 

“就明天。”

 

“回戏班子那里?”

 

“不回去了。”

 

小丸点点头,说好的。他也没有去问小蔡未来的打算,他总是有办法的。“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小蔡下意识要去扶,被躲开了。

 

窗外的云层厚了起来,紧密地遮住了月亮,再也看不分明了。

 

 

13

 

夜里突然打起了雷,小蔡一夜都睡得很不好,其实他很怕雷声。好不容易等快要天亮的时候睡着了一会儿,又被雨声吵醒了。

 

他的脑子混混沌沌的,打开窗户闻到潮湿而冷郁的空气,还隐藏着几缕淡不可闻的花香。

 

他的行李不多,昨天晚上老早就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他想跟小丸去告个别,庙里空无一人,厨房寂静无声,他走遍了丸子庙也没见着小丸,不免有些惊惶,也顾不上打伞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沿着小路跑出去了。

 

他来这里一百多天,一百多个都是艳阳高照的晴天,今天突然就下起了雨,像是在留人。

 

雨下的匆忙而又充沛,打在小蔡的眼皮上沉甸甸的,要时不时用手去抹一下才能把路看清楚。山腰间的桃花已经过了媚妍的时分,熟得过了头,尚未凋零却已经开始落瓣,无情的雨水打落下来,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满是这样糜艳的死亡,这死去的花瓣也仍旧是旖旎的,像一场没有结果的相思梦。

 

他在溪边找着小丸,好家伙,这人跟往常一样还在挑水。

 

小蔡一路狂奔着,心跳满涨如擂鼓作响,他看这人跟没事人似的而自己却急得要死,有一些生气,但他走近了看到小丸平静柔顺的脸庞,却也不气了,只觉得安心了。他走过去,想说的话有很多,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你怎么不打伞呀?

 

小丸英挺的眉毛也都湿透了,他的声音混杂在氤氲的雨声中:“没有伞。

 

从我一出生开始,整整二十二年,这座山都没有下过雨。所以山上没有伞,因为,不需要。”

 

小蔡揉了揉眼睛,雨水结在他的眼睫毛上落下来,微弱地笑,“那真是太不巧了,我一来,这里就下雨了。”

 

小丸安静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你一来,春天就来了,山花都开了。你要走,就下起了山雨,花儿也死了。

 

小丸把满溢出来的水桶扔在地上,他的手背上经络分明,但是握住小蔡的手时力度还是一样的温柔,不握紧,只虚环着,跟以前牵着他一步一步走的时候一样。

 

如果你留下来,我们每天一起挑水劈柴做饭,可以一起走一段山花烂漫的小路,然后一边走一边唱歌,互相搭把嘴,水我来挑,柴我来劈,饭我来做。

 

如果你留下来,我们不能每顿都吃芹菜炒牛肉,可以控制在一个礼拜吃一次的频率,你吃牛肉,我吃芹菜,但是平时要一起吃白菜豆腐,不然可能省不出八千万两银子出来。

 

如果你留下来,满山的桃花都送给你,想摘哪一朵就摘哪一朵,管他草木有心没心,只要你想要,心就在这里。我只有这座山,其他什么也没有,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全部都给你。

 

你要走,我留不住的。

 

但还是要说,别走。

 

小蔡感受着手腕上的温度,比自己略高一些,但是不烫,很熨帖。松松地挽着,可以轻易挣脱。这个人总是这样的,牵着手吐露爱语的时候都留有余裕,宽和尊重,费一点力气应该是可以真的挣脱开的吧,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小蔡的眼睛热热的,他又飞快地抹了一把雨水,这次对着小丸笑开了,声音软软糯糯的,像粘了糖屑的白年糕,一如初见:“那我今天就要吃芹菜炒牛肉哦。”

 

于是雨就停了。

 

 

 

 

13.5 一个微不足道的埋梗

 

小丸和小蔡正抱在一起在船上滚,互相啃咬对方的嘴唇,啃得气喘吁吁的。

 

小蔡一边喘气一边说,丸子异,你这样算不算破戒?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小丸也喘,债多了不愁。反正我头发也留了,肉也吃了,再犯一戒又有何妨。

 

小蔡笑着骂他是个假和尚。

 

小丸一只手很涩情地揉着小蔡柔软的腰肢和腰肢往下的部分,一只手在床头摸索着什么。小蔡被他摸得嗯嗯啊啊的,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按住小丸图谋不轨的手,瞪视道:“等等,你先把上回梨花膏的事情交代清楚。”

 

小丸声音低沉地笑,不回答。

 

小蔡脾气上来了,正要发作,突然不自禁咬住了嘴唇,唇齿间含糊地流露出一丝呻吟,像奶猫一样的呜咽,眼睛也湿润起来。

 

小丸吻着小蔡的耳垂,喉结颤动:“这不是现在正用在你身上么?你还满意?”

 

小蔡的耳垂那里迅速泛出潮红色,并蔓延了开来。

 

春光正好。

     

fin.


写人总归比写鸟容易一些

接下来说一些我写这篇文的时候的心理活动,可以不用看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简单,一句话就能说到底的故事

山,庙,小镇,都是小丸的心像

从前有个很佛的小丸,他二十二年以来都过得很开心,很饱足。突然有一天,他的心房里住进了一个叫小蔡的人,因为种种事由,他觉得或许忘了小蔡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小蔡还是留在了他的心里,再也走不了了

所以小蔡一来,小丸心里就心花怒放

所以二十二年以来未曾下雨,心房里不曾放伞,小蔡说要走,就突然下起了雨

over

当做一个真的发生的故事来看也可以,当做是一个人的内心活动来看也可以

不多说了我去给小丸小蔡投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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